“接下来去哪里？要不要去参观一下我的插花作品，前段时间又添了几株新的水仙。”
“虽然有一点兴趣，但是插花下次吧。现在还是识时务一点比较好，比如接下来要去医院。”
“医院，为什么？你生病了吗？”
“不是，而且我是那种即使生了病也嫌麻烦不愿去医院的人。你的记性究竟有多差啊，今天是你定期复查的日子。”
她拿食指抵住嘴唇下方，尽力推算已经过糊涂的日子，终于在一番努力之后恍然醒悟。这家伙的自理能力究竟有多差啊，我甚至怀疑没有别人照顾她的生活会立刻变得一团糟。
“要记清楚所有时间点真的好困难，还是说是受了病情的影响？”
“你只是想给自己找借口开脱而已，真是的，好好对待自己啊。”
因为当场被拆穿，她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，嘴上满口答应，一定又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。
虽然是鲜有人烟的休息日，环形道上的景观喷泉还是按时开启，仅有的住校学生也三三两两、或是男女成对出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。我和罗兰都是偏爱静谧环境、讨厌挤人堆的避事主义者，二来去医院复诊也不算太紧急，就不约而同地走上了校园侧边林荫密布的小路。
“好讨厌去医院。”
在通向正门的半道上，罗兰突然打破了周遭的安静氛围。脚下踢的小石子，因为用力过猛飞到了远处的草丛里。
“难道是因为害怕检查结果？”
“怎么会呢。每次复诊的结果都是一个样，自称是医术高明的专家，不但治不好病，每次还拿同一套说辞来糊弄人。不过这个习惯了就好了，只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是生理上接受不了。”
“不不不顺序完全颠倒了吧。前面说的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你说复诊的事？一开始去检查还会期待有好转，但事实上只是在维持现状而已，医学水平还没有达到到能完全治愈的程度。所以说习惯了就好了，比起一味担心，还是把时间花在想做却没来得及完成的事上吧。”
“你真是很看得开，换做我肯定生不如死。”
我打心底里佩服她，她对一切都积极应对，即使是在我看来难以接受的病状。得病的如果是我，我大概会消极到不愿意跟人说话的程度，然后我才想到除了罗兰以外我本来就不怎么跟别人说话。
失忆不是足以致死的绝症，但是在反复而漫长的病期里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往往消磨殆尽，失去了生命的意义。不过罗兰不一样，病魔没能夺走她的意志，反而送去了希望。她自己也有记录的习惯，凭着过去笔记本上的只言片语，让生命的篇章不断延续下去。
罗兰对生活的热爱并不是空穴来风，或许她原本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，得病的经历完全改变了她，也许有过迷茫、有过绝望，但从目前来看，她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……会捉弄人的乐观家伙。我没得过失忆症不能感同身受，具体的情况我无法代述，只有她本人才说得清。
我本来还想再追问几句，但迎面有人走过来，就只好闭口不谈。因为正值周末，又是偏离主干道的僻静小路，遇上其他人实属罕见。而当我认出那个轮廓的主人时，更是不由地心头一紧。
“早上好呀！兰汐。怎么从门口过来？”
“早上好，罗兰。社团里有些事要忙，你也知道几周后是文化节，就乘早班车赶过来了——社长还是不能偷懒啊。还有绫泽同学，早上好。”
“你好。”
站在几步之外的不是别人，正是罗兰在班里最亲密的女生朋友，兰汐。她是个很有气质的人，黑白条纹的衬衫外套了纯白的棉麻披肩，下身穿的是茶色的五分裤，肩上挎着随身的布袋包，应该是平日里的素装打扮。不像罗兰扎着俏皮的双马尾，她的黑色长发绕过脖子一直搭到右肩，只在接近末端的地方扎了个素色发圈。
因为看起来比同龄人心智都要成熟，年级里经常会流传一些“女王”之类的绰号，实际上是一派胡言。兰汐在班中不算核心人物，但是与气质相符的亲和力总能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，当然只是我没有和她接触过罢了。
她和罗兰坐在前后桌，从入学以来就是很深的交情。虽说如此，兰汐对罗兰的病状毫不知情，据罗兰讲是因为“不想让她操心，她总是太关心别人了”。但就此把把守秘密的职责推给我这样一个不亲近的人，也真是奇怪的做法。
“一大早就出门，去买生活用品吗？”
她提了提肩上的布袋来减轻重量，同时饶有兴趣地来回打量我们两个，最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“只是随便逛逛。”
我尽量压缩说话的字数，并别开视线，避免与她目光接触。倒不是因为兰汐有多么缠人或是反对我接近罗兰，相反，她是表现得太她坦然了，坦然到似乎在你察觉前就早已看穿一切。即使像我这样平日里缄默不言、深埋在地底的烂土豆，也要提防被她掘地三尺挖出来的风险。如此一来，把守秘密的工作更是难上加难。
“嗯，这样啊。”
她想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，转而回以不失风度的微笑。
“社团那边还有些工作我就先过去了，你们俩玩得开心。拜拜。”
“拜拜啦兰汐。”
我没有作声。罗兰是如何让兰汐没能知道自己的秘密的，她应该有一套自己的方法，只不过这方法在我身上不适用就是了。
“每次见到兰汐都要隐瞒点什么，总感觉很愧对她。”
“既然这样就把事实告诉她啊。”
“可是不想让她担心——”
“你又是这句话。既然是朋友，就应该坦诚相待。”
“事到如今，维持现状就好啦。病情的事，只要绫泽一个人知道就够了。”
咧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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